這種說法,聽過不下數十遍:香港找不到好吃的XX,於是自己開一家XX店;找不到合用的XX,索性開店自家生產,等等。那麼如果決定開書店,是因為——找不到理想的書/書店?但這明明是獨立書店遍地開花的一年啊。
阿寶的答案,更是似懂非懂的狐疑:因為沒有時間去看書,因此覺得非常需要開一家書店。她是書店「一本」創辦人,店子開業僅一星期,名字你未必聽過;她的另一身份比較廣為人知,西營盤咖啡店Hemma的甜品主廚,供應被稱為「世一」的巴斯克芝士蛋糕,開店一個月,每天都座無虛席。
Hemma共有三層,地下及一樓是咖啡店,躲在轉角樓梯上的第三層,就是額外加設的「一本」。與其形容為店中店,不如說書店跟咖啡店是兩個各自為政的空間;當下面的人在大吃大喝,書店尤其顯得清靜。落地玻璃把光透進,窗外是樹,然後樹的影子隨日照滑過地板,時間走過,一切不著痕跡。
這樣好看的風景,正是當初吸引阿寶一口氣租下三層地方的理由,並且把最美麗的房間預留給書。因為在做蛋糕之前,她曾經也是一位熱血的讀者,愛情小說/工具書/犯罪小說/哈利波特/政治書甚麼都看,甚麼都津津有味,格外喜歡閱讀詩集。「細個會收集家裡的硬幣,儲夠便去買書。」每次去旅行,阿寶都會在機場書店買一本書,這才放心上機。
然後近年全職做甜品,她的世界突然只剩下食譜,再沒有書。「已經忘記對上一次睇書係幾時?」她認為讀書需要完全沉浸在裡面,如果七零八落,逐頁隔幾天地看,那她情願完全不看。「而且在香港找一個舒服的地方看書,也不容易。」所以當她看見那房間陽光的柔和,已經開始盤算著「這是書店」,沒經掙扎。
「一本」的前提是能夠好好看書的地方,於是有了以下設定:房間不小,但只放四個座位,每次容納四個讀者,遇上人滿必須輪候。書店內不能進食甜品或熱食,但就必須點最少一杯飲品,換來最多兩小時的閱讀時間。
書本當然可以買走,打書釘無任歡迎,是個介乎書店與閱讀室的場所。最重要是在這裡,你擁有一個相對私密的閱讀空間:「就算被打擾,最多只有三個人會打擾到你。」阿寶如是說。
選書有點意外地「進取」,並非你想像中的食譜、咖啡、生活品味之類,豬肉枱上陳列著70本書,找到為數不少的文學作品,北島、董啟章、米哈、董橋、莊梅岩,甚或獨立出版讀物,與一般獨立藝文書店無異,不因為身處咖啡店內,就甘於速食或過份甜膩。
「我本身墨水唔多。」這是見面一小時內,阿寶不斷重複的一句。她堅持不加入自己喜好的書,站到老遠的後面,選書交給太平山街的「見山」書店全權負責;「我喜歡看甚麼是無關重要的,香港人需要讀甚麼書,最好由了解的人去做決定。」
當你擁有三層樓高的食店,要放任其中一層,不把地方用盡,把生意做盡,本來已經好不容易——加上那是經營書店,除了勇氣,更需要是可能是捨得,一種不問回報的浪漫。
她承認書店於她非常隨心,一股勁便馬上做,「件事好靚我便心動……當然希望它漸漸能夠自負盈虧,自己賺到那層樓的租。」半秒後阿寶搖頭,還是把說話收回:「下面兩層努力再跑快一點,讓上面可以繼續行。」由芝士蛋糕養活的書,會是甚麼味道?
這兒所有書籍,每本只有一本,賣了亦不會補給,寧可換上別的,每本只出現一次。而這是店名「一本」的原意,每次只看一本,值得你專注的書:「當我翻開一本書,一定會把它看完為止,才會去揭另一本。」
阿寶非常看重這一種「忠誠」,當書被讀者閱畢,才算真正完成責任,那是接近one and only的幸福,因為找到彼此。「每本書都有一個機會,成為某個人的那一本。」想像將來有一本書,靜靜地躺着,等待開店的人,爬上樓梯,重溫廚房以外的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