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臺是那種,經常擦身而過,容易一不小心便錯過的一個地方。沿中環扶手電梯往上爬,越過堅道,右面攤開一條闊落的平路,眼睛豁然開朗。
像這樣子沿山勢加建的平地,零星散落中西區半山,於山坡之間橫向伸出來,興建住宅,開設店舖,同時讓人能夠四通八達,實際而靈活,很香港的一種地貌。
而太子臺是個奇異的結界,一旦進入了,這條遭樓房夾住的通道,可以帶你暫時離開中環;這裡是住宅街,路面只有零星商店與藝廊,說不上精彩熱鬧,但自有它的靜好。
周末下午,人們時而路過,時而逗留,遛狗散步或抽煙,充滿生活氣息的一個地方。
路面並不寂寞,沿路每吋空間都放滿盆栽,後花園模樣;而這裡是私家路,加上車輛不能駛進,是中環少有的行人專用區,格外自成一角,有種抽離的從容,難得隱世,儘管跟繁華如此靠近
好奇太子臺為甚麼跟「王子」有關?暫時未能找到可以解答的文獻記載,但1922年春天英國皇儲愛德華王子(Prince Edward)曾經造訪香港,於是九龍有了後來的太子道(原名為「愛德華皇子道」);而太子臺在翌年命名,也許會有一點關係?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每條街道都有靈魂,太子臺的靈魂,落在街尾的幾級花崗石台階,唸不出名字,背景沒多少人知道——附近街坊上上落落的通道,非尋常石梯,是擁有超過130年歷史的香港古蹟。
2018年,台階獲古物諮詢委員會評為三級歷史建築;翻閱當年九月六日的會議記錄,清楚表明1923年該處正式命名為太子臺,而人來人往的台階,年代較地名本身更為久遠,曾經屬於「一幢建築物的一部份」。
這神秘的「一幢建築物」,是漂亮堂皇的大宅Douglas Villas,業主為Douglas Lapraik,香港開埠初年擲地有聲的名字:蘇格蘭籍鐘錶商人,滙豐銀行與黃埔船塢的創辦人之一,香港大學大學堂前身杜格拉斯堡(Douglas Castle),曾經是其物業與住所,中環德忌利士街也是以他命名。
1894年,巴黎外方傳教會(Missions étrangères de Paris)購入薄扶林的Douglas Castle,易名為拿撒勒樓;而在更早的1890年,傳教會已經購入位於現時太子臺的Douglas Villas——古堡與大宅,都建於海島山間,屬於同一位商人,由同一個教會購入,可是後來命運各異,前者成為著名的法定古蹟,後者也是古蹟,不過剩下一堂階梯。
盯著樓梯,想像建築重組,石級所在的範圍,本來還有石柱、陽台、房間、花園等等,還原為Douglas Villas,按古諮會的報告,建築年份估計為1885年左右。在1890至約1917年間,Douglas Villas一直是巴黎外方傳教會的總部。
值得留意的是,1915年傳教會購入中環炮台里的「莊士敦樓」,稍作加建,及後易名為「法國外方傳道會大樓」,作為行政總部。大樓於1917年完成加建工程並啟用,而半山的總部於同年遷出,由山上搬到山腳近海處,時間吻合,但搬遷原因未明。
大宅後來被拆掉,倖存至今的台階,可以窺視當年大宅的建築特色,成為探索相關地區歷史的唯一線索。
石級是重要見證,可是七零八落地,跟歷史資料一樣殘缺。花崗石經過百年歲月洗禮,破爛或崩裂的地方顯然不少,兩旁扶手尤甚,裡頭青磚已經外露;而欠缺文物標示和管理下,近年台階成為塗鴉畫板,跟後巷水泥牆無異。
更要命的,是2017年8月超強颱風天鴿來襲,台階頂部石柱的方形柱頂亦被波及,因大樹倒塌而不幸折斷,跌落中層位置,後來經街坊抬至一旁暫時安頓,就這麼決定了它的位置,民間自發,非常隨機。
保養古蹟的責任,該由誰人負責?事實上,台階屬私人物業,由附近建築的幾位業主共同管理;而台階獲得古蹟評級後,業主有權向政府申請基金,為台階進行維修和持續保養。業權複雜,大概將會是台階繼續日久失修的原因——諷刺地,這也是太子臺能夠避過瘋狂發展,一直保持寧靜的理由。
大宅倒下,優雅盡褪,最後留下是幾行階梯,成了道路,把人導往山城熱鬧處。
然而腳步匆匆,終究無法印住有過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