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續音樂劇｜林奕華的「梁祝上河圖」：與觀眾談戀愛

2014年首演、由林奕華創作的音樂劇《梁祝的繼承者們》（《梁祝》）十周年了，拍攝版本近期於戲院放映，稱為「舞台映画」；另有新劇《A.I.時代與梁祝的繼承者們》做了階段性展演，明年正式公演。延綿發展《梁祝》，林奕華形容他在畫「梁祝上河圖」，像《清明上河圖》的長長畫卷，各處盡是故事。

林奕華少時有過同性情愫後，在梁祝的愛情故事找到莫大共鳴，延伸至往後人生，「我發覺創作和戀愛很相似，觀眾就像創作人的戀愛對象。當然他愛不愛你是另一回事。有些觀眾一見我個名就走，有些會喜歡我，多年來如是。」《梁祝》曾在各地巡演60場，現做舞台映画，還有十年前的觀眾特地來重溫。不得不服這場林氏戀愛，繼續實驗一齣劇如何能細水長流，不想只跟觀眾拍散拖。

文：凌梓鎏
圖：chun hoi 、劇照

《A.I.時代與梁祝的繼承者們》階段展演劇照，班底包括（圖中央）著名音樂劇演員張國穎和鄭君熾，兩位均演過《梁祝的繼承者們》。（圖：Thomson Ho）

自小被祝英台唱出心聲

祝英台女扮男裝，與男同窗梁山伯苦戀，是眾所周知的古代愛情故事。「對於很多男生，黃玉郎、《古惑仔》陳浩南是重要人物。對我來說，那人是祝英台，最深層connect我的一點，是自己想做男生或女生？」父母離異，他中三被送去台灣讀書，在男生宿舍情竇初開。後來回港繼續讀中學，有天偶然得到60年代邵氏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原聲卡式帶，深感唱出他寄宿時的心事。「那盒帶的歌不齊全，剛好電影重映，我便去看，在戲院錄下歌曲，之後常常聽、常常唱。」梁祝自此種在他心裡。

林奕華年過六旬卻不顯老，講年少往事更歷歷在目，談起回港後曾傾慕中學師兄，「每天全校排隊開早會時，我就由前面壁布板的玻璃反射中看他。」師兄看書不看戲，相識後共處兩年，林奕華因他接觸金庸武俠小說，又反過來帶對方看藝術電影。「所以在我的《梁祝》劇裡，『啟蒙』是很重要的事，而且有很多『猜謎』。戀愛過程有很多讓人猜的時候，為何有話不直接說呢？部分原因是人很多時不能誠實面對自己，遇到喜歡的人，總會藏起一些東西。」

音樂劇《梁祝》以18首原創歌曲，訴說上述種種，林奕華自編自導，包辦所有歌詞。他寫的梁與祝不在古代，而是兩個邂逅相戀的藝術學院學生，也思考「我是誰」、分離、藝術為何物等等。他的劇團叫「非常林奕華」，「非尋常」確是他一貫風格，《梁祝》就以「重新思考音樂劇」為出發點去創作，譬如是結構。「若用一般的百老匯音樂劇形式去看《梁祝》，它完全離經叛道啦！有些音樂劇是一首歌唱唱花前，另一首唱唱月下，或用歌來交代劇情。《梁祝》則每首歌是獨立的，是『梁祝主題公園』裡不同的機動遊戲。歌詞上，我要每首都令觀眾即時產生反應，不會聽完覺得過眼雲煙。」

十年前《梁祝的繼承者們》的宣傳片，談到劇中歌曲〈十八相送〉的歌詞特色。

A.I.不了解你？還是你不了解自己？

當年《梁祝》演出以多部攝影機拍下，成為現時走進戲院的舞台映画。看這影像版，不比平常看舞台演出遜色，剪接與鏡頭有節有奏，近鏡見演員唱得大汗淋漓，隔著銀幕也覺心力澎湃。「這班演員合作已久，所以有份投入感。」《梁祝》自2014年起，五年間在香港、台北、澳門和內地各處巡演。「最後一次演出，是2019年在西九，正值香港最亂的時候，然後就疫情幾年了。有點感傷的是，現在想原班人馬再做，幾乎沒可能，主要是我們沒有那麼多錢。過往有華語地區的巡演收入，才負擔得到成本，但疫情後有很大改變，很多人不再回到劇場，更難去找觀眾。」

不過，他還是有發展中的新作《A.I.時代與梁祝的繼承者們》（《A.I.時代》），上月做了階段展演，把進行中的創作（Work-in-Progress）演出來，明年再公演完成品。《A.I.時代》階段展演唱了《梁祝》部分歌曲，但唱法不同了，部分演員也不同。新作承接《梁祝》一班藝術系學生的故事線展開，今次思考的似乎是「時間」，有不同屏幕，投映《梁祝》過去的片段、台上演出的即時拍攝、A.I.生成的影像等，同時呈現過去、現在與未來。

不只如林奕華說，「疫情改變了大家對網絡、手機、電腦的依賴程度」，足不出戶能做很多事，還有A.I.可「一click生成」，大省時間，某程度卻失去體驗。「《A.I.時代》重點想說的是，人會否愈來愈沒有自己的經歷？當個人經歷沒了，集體回憶也沒了。」他不抗拒科技，而是好奇怎樣與它好好溝通，創作《A.I.時代》時，便與A.I.進行不少對答。「如果你能與A.I.深度地交流，是可以互惠互利的，因為當它愈了解你，愈能為你提供建議。問題是，首先你了不了解自己？」這又回到多年來林奕華劇作的命題一之：我是誰？認識自己是一生的功課，林奕華長長的「梁祝上河圖」，大概既是提問，也是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