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光》李嘉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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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怪我對溫哥華有點偏見吧。打開旅行文學《曝光》的第一篇第一句看到這個城市名，是有立即想放下手中這本書的衝動。
有誰需要旅行文學？還要是佔了一半篇幅寫加拿大的遊記。探親才去的地方有這麼值得書寫嗎？一本講溫哥華、溫哥華對面的維多利亞島、拉斯維加斯和泰國農村的旅行文學，盡是我從未打算要出遊的地方，讀不下去是常識吧；可是翻閱《曝光》的魔力是仿如與作者共同在旅途上的感覺。讀過十數頁後，不難發現自己其實並非對這些移民和退休才會想到的地方感到興趣，而是竄進了作者旅行中的視覺，借用對方的眼睛窺探一下跟平日相異的世界。「我希望在未來，有一個人會對我說：「你曾經透過詞組抵達了我。」李嘉儀在書中寫下這個願望，我要告訴她，她的文字已經抵達了我，而且我相信還要抵達更多人。
旅遊書這書種有著不同類型。如要以有用程度來排名，旅遊指南應該「最有用」，例如閃令令食買玩攻略。能夠成為公共圖書館每年借出率最高的非小說類圖書，絕對是有用的認證。其次是遊記加指南，往往是作者擔心純遊記乏人問津，所以要配上實用資訊希望賣多幾本。「最無用」就數到遊記、旅遊文學這一類了。要是去北韓、古巴這些所謂神秘國度的遊記還好一點，資訊較少的目的地，遊記也可以權充實用資訊。最後好像加拿大這類地方，出發前出發後都無法引起朋友之間任何話題，相關的旅遊書寫可以歸類為最無用的典範吧。但是屬於最後一類旅遊書的《曝光》，為何會令我覺得好有用呢？還要在旅行重啟之際，推介大家出發前要讀一讀？
一種久違的出走
曾幾何時我們的旅行都以食買玩嘆為重。但近年大家都成熟了認真了，旅行中都想認識更多當地歷史文化，睇博物館、報導賞團，成為這時代深度遊的基準。難怪這時代受歡迎的旅遊書會是《腳下魔法，覺醒南美》、《永遠有人在曠野：以巴流離》、《旅行在希望與苦難之間》之類著重深度認識目的地的旅遊書。跟不少旅人一樣，我也是社會派的旅行分子，所以讀《曝光》時感覺簇新。書中幾乎沒有到訪地方的歷史故事(除了關於加拿大原住民那篇)，政經人文背景資訊也似乎絕跡，純粹是作者旅程中所感所思的記錄，還有閱讀與旅行軌跡的對照。沒有打算切開國族血管的意圖，反而像在自己房間也可旅行一樣尋索旅行者的內心世界。雖然物理上是向外走，但性靈上更多是向內移。或許向心的迴路才是更久違、更稀缺的一種出走。如果你也是社會派旅人，拿起《曝光》會給你熟悉區之外的閱讀旅程。
放下慣常的視角，還可以跟李嘉儀一樣拾起書本，與行程對讀。這是《曝光》有用的另一原因，令旅人思考要不要讀下書才起行，否則途上的偶遇只有錯過。讀一下關於攝影、文學、建築才去旅行並不是大部份旅人的習慣。但既然旅行就是去看時間在空間的流動，借視覺藝術創作的眼晴應該可以補補自己的「眼力」，看到以往看不到的風景和人生。作者在第一篇與書名同名的篇章《曝光》中，就用了超過十頁篇幅由日本攝影師杉本博司著作《直至長出青苔》講起，介紹他用鏡頭長時間曝光拍攝各地電影院的經典項目而帶出對「光」的思考；再抓著「光」，抒發自己書寫的由衷也離不開「光」：只不過是將看到的光化成文字，「向正在閱讀的眼球放射」，讓寫者的光「鑽進讀者的黑暗」。在一次電台訪問中，李嘉儀選讀了書中的這一段：
「光會流轉，由一個人的眼睛抵達另一個人的眼睛，由這一代人的眼睛流向下一代人的眼睛，由黑暗流向光明，流向遺忘，同時流向記憶。」
想起本為家庭傭工又熱愛攝影的Vivian Maier，帶著Rolleiflex在街頭拍下無數膠卷。Vivian Maier一生從未向人分享過這些拍下來的光。在一次拍賣會中，一位歷史學家買入了她生前留下的底片，意外發掘了這位傳奇的攝影藝術家。她的光流轉到這位買家的雙眼，再繼而流向全世界的眼睛。
旅行是生命的相遇
《曝光》提及的書還有好多，例如她極喜愛(也是筆者最愛)的生態攝影師星野道夫的作品。讀過《與時間的河約定》、《在漫長的旅途中》，李嘉儀眼前的渡鴉、圖騰柱都不只與原住民有關的刻板名詞。星野道夫用了大半生拍攝和書寫的光明與黑暗，通過閱讀抵達了作者。《曝光》全書讓我最深刻的是這一幕：
「他(原住民老伯)陪著我一直在圖騰柱旁邊來回漫步繞圈，我們持續聊著一些日常小事。那天的對話內容，瑣碎到我完全記不起來，身體只牢牢記住了那種舒適放鬆的散步節奏。那個下午，他的生活與我的生活，在某一個地點自然匯聚一起，又自然如聲音流散，全無痕跡。那時，一隻渡鴉悠然飛過我們上方。」
在享樂的追尋和知性的探索之外，旅行原來也可以是生命的相遇。
不過，如果作者沒有把星野道夫的文字讀過一遍又一遍，她能夠跟原住民伯伯有著如此的交匯嗎？我未能肯定。成為聊天話題又好，情感上拉近彼此距離又好，能夠肯定的是閱讀令旅行不再一樣。同樣反覆閱讀過星野道夫作品的我，相信亦能像作者一樣跟當地人自然匯聚一起。
《曝光》最後一篇《她》是令人驚訝的終章。由一趟到拉斯維加斯探親之旅道出作者與姊姊自小至今刀光劍影般的關係，毫無掩飾搬演在讀者眼前，從沒有預計過自己會被這樣赤裸裸的文字突擊。李嘉儀說散文強迫自己思考，更往往要剖開自己，無法迴避，只能誠實下筆。姊姊叮囑她不要在文章書寫她。但她卻說：「妳就是我非寫不可的主題，是我人生中不可迴避之處。」雖然讀到別人的家事有點尷尬的感覺，但見到這樣示範在旅行中、在文字裡去直面人生，有種莫名其妙上了人生寶貴一課的效果。日常生活中有太多顧慮，無法忠於自己的感受，旅行就是打擾這秩序的時機吧。不趁著旅行嘗試對自己赤誠，還待何時？
旅行出發前，閱讀無用的遊記和旅行文學是有用的事，你有被我說服了嗎？
書名：《曝光》
作者：李嘉儀
售價：$138 （一拳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