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真奇怪，瞬間就變老了。真的是這樣。我從前以為人是一年一年逐漸變老的。」

村上春樹在小說《舞·舞·舞》裡這樣寫。

瞬間變老，也可以是一列車廂，一個顏色，一種形狀之間的事——港鐵的「站見」鐵路展，於紅磡站舊月台展出的幾款已退役列車，便是那個叫人不得不認老的時刻。

最為人注目的展品，是俗稱「黃頭」的東鐵綫第一代電氣化列車，由英國鐵路車輛生產商Metro Cammell England製作，八、九十年代開始行走，至1999年正式退役。

消失二十多年，踏進車廂，一下子回到曾經屬於新界人的日常畫面，車廂𥚃整齊並列的塑膠橙櫈，印象裡的一抹橙黃。

曾有研究說顏色影響情緒，暖色相對使人快樂，明亮的橙調，抹於各種膠品上，由車廂座椅、快餐店座椅以至家居日用品，這是八十年代廣泛流行的一套美學。

座椅固然是集體回憶，但可能還不及另一位老朋友：掛在柱上的波波扶手。

「拿起當咪高風扮廣播、整蠱人的最強彈弓武器、隨時練boxing的道具……」讀著網民興高采烈的討論，除了透露年紀，也證明了舊式扶手在人們心中的位置，已經超越交通工具設施的地位，那是生活中的集體而共通的趣味，一些無傷大雅的玩意。

而「資深」香港人都會記得，在兩鐵合併前，火車還火車、地鐵還地鐵的年代，二者車廂𥚃雖然都有同款波波扶手，可是依然略有分別——顏色上九鐵的偏啡，地鐵的偏黑，而兩種扶手都由英國製，但就來自不同廠商，分別刻在圓球的底部。

無論視覺上與觸覺上，許久沒見的波波扶手，馬上勾起掛念與好奇，於是做了一件很nerdy的事：尋找當年地下鐵版本、更早在香港出現的波波扶手。

為此移師九龍站的港鐵展廊（需網上預約參觀），那裡可以找到一比一模擬列車車卡，展示了1979年第一代地下鐵的車廂設計。

冰凍滑溜、不設間隔的不鏽鋼座椅，帶科幻感的全銀色車廂，種種舊宣傳標語等，都在鋪設出時光隧道；尤其那「禁止抝摺彈刮車票」（屈曲車票容易破壞當中磁帶）的告示，八達通面世（1997年）後已經絕跡，充滿年代印記——而當年抝摺車票罰款額為$1,000，比車廂內吸煙的$500高出一倍！

波波扶手自然也是其一。這𥚃展示的是元祖級黑色版，英國Birmingham Gamwell Ltd生產，同款扶手在英國已屬古董，是倫敦交通博物館（London Transport Museum）藏品。

有趣的是，20年代初倫敦的地鐵扶手本來是皮革製，設計成吊環，後來在30年代才出現圓球形扶手。

這個看來更似玩具的小東西，圓球是實心塑膠，以不鏽鋼彈弓及鋼線芯連繫於橫柱。

誰是發明者已無從考究，一列吊著的波波，剛好足夠握在掌心，既提供實際功能，同時為車廂輕輕增加一丁點設計玩味，隨行駛中的列車左右搖擺，是動態景色。

不常被提及的是，翻查舊照片，可見1979年地下鐵觀塘綫通車時，列車車廂中並沒設置波波扶手，只得垂直及橫向的扶手桿。

直至1982年，客量日益增加，為安全考量，當時地鐵從英國訂造第一批波波扶手，陸續於車廂內加裝，方便乘客保持平衡，亦自此成為交通工具的重要符號。

數量方面，當年的「白頭車」（地鐵第一代載客列車）每卡車廂共有48個波波扶手；它們的長度並非劃一，位於車廂中間的扶手較短，避免乘客經常碰頭，而左右兩邊座位的扶手則稍長。

自1998年起，白頭車開始翻新成 M-Train（市區綫第一代列車），沿用多年的波波扶手逐個給拆下，更新成三角吊環式﹐至2001年所有白頭車翻新完成，舊扶手便告退役，成為歷史產物。

人們至今仍對波波扶手念念不忘，大概基於對簡單日子的懷念；撇開情感因素，波波扶手的設計確實藏著某些缺陷：圓球使用日子久了，易被扯鬆，彈弓亦難免變形。

我們記憶中好玩刺激的「彈波」遊戲，也是加速扶手損壞的原因。

當年波波擊中乘客頭部的情況時有發生，圓球整個脫離扶手亦不算罕見。

每當出現耗損，便要出動工程部師傅維修或搶救，增加額外開支，以致後來慢慢被新的吊環設計完全取締。

現時港鐵車廂採用的三角扶手吊環，以電鍍金屬叠圈製作，減少損壞；而塑膠三角環讓人更容易用手指捉緊，感覺較實在——不過，單從美學角度看，個人還是偏愛昔日波波扶手的活潑、簡潔與流暢。

你或會懷疑：就一個扶手而已，設計真的那麼重要？

想起2017年，港鐵曾經短暫試用一款藍色吊環，並首次選用軟膠作物料，當時曾經引來好些討論，表示手感欠佳，握著並不舒適，圓圈設計讓人聯想到頸圈等等。

這大抵說明了，城市裡每項微不足道的小設計，背後都不容小覷，因為都在影響普羅大衆的日常生活。

那麼現在除了在展覽、博物館，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見到波波扶手？

答案是英國：倫敦地鐵1938 型列車（London Underground 1938 Stock），1988年退役，之後被運到懷特島繼續服務，是英國現役最古老的列車。

記憶中的一顆顆圓球，未必最安全耐用，也不一定符合人體工學，但它記載了城市走向文明方便的時代，握著是一種情懷。

港鐵紅磡站「站見」鐵路展

網上預約：
https://stationrailvoyage.mtr.com.hk/event/3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