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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大王,後會無期?|面臨失傳的華富上邨地區習俗

農曆七月,城內各處路上,香燭乍明乍滅,祭祀先人與孤魂,陽間的一點善意。

華富邨亦不例外。然而老街坊心𥚃知道,現在的盂蘭勝會,已不復往時熱鬧:曾經有好幾十年時間,華富上邨的七月十四,是社區頂頭大事,山坡上幾幢住宅大廈,都會認真地舉行祭祀儀式,由喃嘸師傅負責開壇、誦經、跳火、破地獄、過金銀橋等等,依足傳統規矩。

而祭品有鬼節常見的紙紮大士王、黑白無常,大量的衣包及掛串,當然少不了水果、燒肉等食物。

乍聽之下,這跟一般盂蘭勝會大同小異——而最大分別,在於整個儀式於大廈天井中庭舉行,幾層樓高的大士王豎立於「井底」,震懾孤魂野鬼,帶來強烈的節日氣氛與視覺效果,亦造就了全香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天井大王」。

2014年,華富上邨五幢大廈的盂蘭勝會(包括華生樓、華昌樓、華泰樓、華景樓及華翠樓),入選香港首份非物質文化遺產清單,足證其文化份量。

最近有機會看過一齣紀錄片《天井大王》,由城市研究學者黃培烽與他的研究團隊製作,透過訪問老街坊,記錄華富上邨過去的盂蘭勝會,藉此探討屋邨建築與傳統文化的緊密關係。

從觀察城市的角度看,天井大王的出現,並非刻意設計得來,需要許多的天時地利與人和,方能成事。



華富上邨發展出自家一套祭祀方式,說明了一個道理:建築不但影響人的生活方式,甚至能夠改變持之以久的傳統習俗。

先談地理。華富邨由前政務司廖本懷設計,分為一、二兩邨,一邨近海,地勢較低,俗稱下邨;二邨是位處山坡的上邨,由六座雙塔式大廈構成,亦是全港首個出現這種設計的住宅項目,兩幢相連的大廈分為高低座,以走廊及天井平台串起。

天井的好處,在於確保日光平均照射到各層,帶動熱空氣上升及流動,幫忙通風,減少封閉感覺,而住戶踏出家門可以一眼關七,鄰里關係更為緊密。

錢幣有兩面,雙塔式設計雖然破格,但一直被認為充滿莫名壓迫,樓層不斷交錯重疊,構成深不可測的方格隧道,天空極光,井底極暗,過份強烈的視覺衝擊,也許同時帶來不安。

華富邨原址為雞籠灣墳場,鄰近的瀑布灣常傳閙鬼,加上早年上邨不時發生墮樓事件,好些邨民認定天井為陰氣聚結之處,而盂蘭勝會正好能夠超渡亡魂,保居民平安,這也是後來盛會選址天井舉辦的最大理由。

紙紥大士王非這𥚃獨有,各區盂蘭勝會都會出現;但華富上邨的大士王,由於放在天井,大大拉近跟民居的距離,額外有種位處心臟地帶的莊嚴,某些樓層的街坊,踏出走廊已能清楚看到,人與習俗異常貼近。

相比其他舉行戶外拜祭的地方,這𥚃的鬼王「歸屬感」更強,感覺專屬於大廈,凝聚社區的能力亦更大。

大士王佇立於無遮無掩的中庭,打風落雨怎麼辧?

盂蘭正值雨季,居民會在天井中心拉起帆布,足以覆蓋整個天井,既可阻截雨水,同時避免香燭煙火往上四散,展示出香港草根基層的靈活。

有趣的是,當天井成為「期間限定」的祭祀場所,使用者(居民)亦懂得善用自由度去發展創意,把公共空間聰明地用到最「盡」——於是出現了上邨獨有的掛串畫面,情況就如中秋燈會,在半空橫跨大樓,加上鬼王的威武,進一步加強戲劇效果。

這些用金銀衣紙接駁而成的掛串,俗稱「金叵蘿」,用66張衣紙摺成,摺法由街坊自己創作,特別在露出衣紙上的「壽」字,取其美好意頭。

順帶一提,由於華富近海,而上一輩邨民多為水上人,為了一視同仁,華昌樓特別加設祭祀水鬼的儀式,貼心地在天井放置炭爐,讓孤魂先烘乾身上的水,然後才享用祭品。



擁有天時地利,還需人和:每年盂蘭勝會,居民既需要籌集所需資金,然後衣包全部親手去摺,連同協調其他大小雜務,一個晚上的祭典,往往得花上兩至三個月時間預備。

儘管齊心協力,可不代表一定事成。

一場疫症來襲,社交距離令盂蘭勝會停辦;好不容易等到終於復常,迎來是另一個,也許更為致命的打擊:2023年1月1日,全港互助委員會一夜之間解散,盂蘭勝會登時失去主辦單位,以及背後龐大的動員力量。

隨著政府宣佈華富重置,未來新建成的大樓規劃與設計,暫時是個未知的問號。假如再沒有震憾眼晴的天井,鬼王失掉舞台,華富上邨的盂蘭勝會,如何繼續保持獨特?

2019年是華富上邨最後一次於天井舉行盂蘭勝會的年份。今年居民雖有意復辦,然而時間不足致力有不逮,只能在天井設置小神壇,大士王不見了,重要儀式亦全部從簡。

回到當初,中庭天井本來是利民生活的善良設計,後來的人想到利用這空間,進行懷著善意的儀式,慰藉生者與亡魂。

習俗因人而來,最後因人而逝——降伏野鬼的天井大王,何日復見。

官網:www.wahfuyulan.net

註:研究團隊將會舉辦「天井大王」紀錄片放映活動,時間地點待定,詳情留意計劃網站公佈。

(本文部分照片由「研究及紀錄華富上邨的盂蘭勝會」項目團隊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