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內容含劇透!)
看罷鄭保瑞執導的《智齒》,離場時有種壓抑的感覺。電影改編自中國作家雷米的同名短篇小說,以黑白作為主色調,除了讓觀眾用心留意演員的每個動作神情,也更合乎電影所表達的混沌狀態。電影講述從學堂畢業的任凱(李淳 飾),與剛復職的斬哥(林家棟 飾),搭檔調查一宗連環兇殺案。查案期間,斬哥重遇撞車誤殺妻兒的街童王桃(劉雅瑟 飾),任凱在追捕期間亦大意失槍。錯綜交錯的人物關係,與隱伏於某處的連環殺手,構成在都市裡的一道沉重低壓槽。
文:過路人
圖:過路人、《智齒》官方提供
執著的宿命
「活著比死亡更無能為力」,這是《智齒》海報上的宣傳文案,也很好地反映在王桃的角色身上。當斬哥執著於王桃誤殺妻兒,將他美好家庭摧毀的同時,王桃亦逃不過良心的責備,執著於對方是否能夠原諒自己,但無論王桃如何道歉,斬哥每次都充耳不聞,只繼續藉此利用王桃,方便自己追尋線索。直到連環殺手的出現,危機逐漸逼近王桃,斬哥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恨意與執念,將對方推向了地獄的深淵。
本來,是王桃令斬哥痛失妻兒;其後,卻變成斬哥步步進逼王桃,即使王桃最後換來斬哥一句「對不起」,但她卻早已飽受創傷,不過是從原來的人間煉獄,跳進了另一個火海。正因兩人心中的強大執念,最終令大家都陷進無可挽回的深淵,同樣得不到救贖。如果斬哥能夠早點放低恨意原諒王桃,如果王桃不再執著於獲取斬哥的原諒,或許結局也能就此改寫。然而,這種宿命般的存在,大概亦是電影想要表達的主題。
離場後想了好一陣子,電影(和同名小說)為何以「智齒」為名。這顆智齒,說的是令任凱痛不堪言的智慧齒。從最初任凱告訴斬哥自己長出了智齒;到他後來與兇手擦身而過,因智齒劇痛而需要吃止痛藥;最後與兇手搏鬥時掉落智齒,關於任凱這顆智慧齒的情節,曾經三番四次穿插在電影裡。細心回想其中劇情,從長成到脫落,每次這顆智齒的出現,都代表著任凱的內心蛻變,從本來秉持公事公辦的態度,到後來經歷失槍與無功而還,認為懂得在灰色地帶遊走才是關鍵。因此,單從戲名來看,其實任凱才是「智齒」的主角,以圍繞在他身邊發生的人和事,帶出命運與救贖的主題。
鄭保瑞導演映後淺談:
奇幻的香港,一個既陌生又熟識的地方
在觀影過程裡,幾位主角的演出都令人深刻,尤以飾演王桃的劉雅瑟,最令筆者為之動容,其演出由內至外都很搏命,完全讓觀眾感受得到她的渺小與無助。另外,從故事強調宿命般的循環、主角無法放下的執念、以至圍繞失槍而引發的種種後續,都聯想起杜琪峰執導的不少電影。筆者所看的那場放映,導演鄭保瑞亦有出席映後談,談及當初他閱讀原著作家雷米短篇小說時的感覺,並提到對方也屬「銀河映像」的粉絲,因此裡面的元素會有相似的地方(編按: 「銀河映像」 乃杜琪峰及韋家輝所創立的電影製作公司 )。「雷米寫過很多犯罪小說,《智齒》給我的第一個感覺,是它其實好唔國內,是很香港電影的小說,後來雷米告訴我,他是『銀河映像』Fans,所以裡面有些元素很相似,過程裡我看得很有畫面。」
電影所呈現的,除了是種暴力美學外,鏡頭下的骯髒污穢,滿地垃圾與蚊蟲老鼠橫飛的畫面,同樣令人透不過氣。聽到好些看過《智齒》的人,都將它與早前上映、以深水埗露宿者為主題的《濁水漂流》相提並輪,比較兩者營造的都市氛圍。年輕時住過深水埗的鄭保瑞,提到電影裡的每件「垃圾」,全部皆屬戲劇效果,而電影營造的這種感覺,亦是導演早年在港居住時的體會。「我十一歲從澳門來港居住,住在深水埗的板間房,對於香港的感覺,就像戲裡般,很多垃圾,濕𣲷𣲷,老鼠會走進屋內,我嘗試將這種味道放在戲劇裡,變成電影,讓觀眾看到的畫面,是個很熟悉但不太真實的香港。」
正如前文所提及,角色如宿命般的存在,是電影其中一個主題。有觀眾問及導演,結局最後的那幕,在斬哥尋找王桃的時候,如果他有開口呼喚對方,會否演變成另一種結局,導演坦言有考慮過這個情節,最後保留現在的版本,純粹來自創作人的直覺。「我們也想過,家棟是否應該叫出聲,但最後覺得,他的心態只是很想尋找,叫出來就會變得好現實,感覺一嗌出來,人物就好似會散。不少人都會問這個位,但很多時候都是一個決定,例如揸車時該轉左或轉右,好難講。我們會嘗試沉澱分析每件事,但有時創作到了某個階段,就要相信直覺,即使它未必一定是對的。」
談到電影裡的執法機關,所穿著的制服以及徽章同屬虛構,但故事劇情所發生的地點,卻又是香港人所熟悉的地方,鄭保瑞希望透過這部電影,呈現一種似是而非,既真實又虛幻的感覺。「有這個決定之前,有種很強烈的感覺,香港電影還可以有甚麼可能性。我們想建構的,是大家覺得熟悉又不熟悉的香港,有些東西在這裡發生,既真實又奇幻,例如裕民坊好像並非這樣,但我們真的在那裡拍攝,這是最delicate的,很老實說,今日的香港也非我們認識的香港,很奇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