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熄燈前,繼續描畫光 |周俊輝x黃進曦 聯展《浮山蜃市星閃閃》

男人的浪漫,可以是豆腐火腩飯,也可以是一場送給城市的對話。

周俊輝與黃進曦。生於同一年代,成長於同一土地的兩個香港藝術家,前者擅長描繪城市,後者熱衷風景寫生。

一旦相遇,畫布燃起火花,擦出暖光,爬滿夜空,攀上大廈,照亮烏黑的香港

《浮山蜃市星閃閃》,這星期在中環「當代唐人藝術中心」開展,周黃二人2005年相識以來,首度合作聯展,以畫溝通,於他們意義重大,也許對旁觀的香港人來說,亦然。

文:陳傑
圖:陳傑、當代唐人藝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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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進曦的《穗禾樓梯》,一條他12年來由屋企到火炭工作室的必經之路,但從未好好細畫。

回到籌備展覽的最初,黃進曦曾構思以「火炭」為題,因為二人同樣扎根火炭做創作,這安排看來順理成章——但比他更早進駐火炭藝術村、曾經組織「工廈藝術家關注組」的周俊輝,沒多想便搖頭拒絕:「就是太熟悉火炭了,這地方千絲萬縷,於我太嚴重,很難抽身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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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的食神於同年的太白海鮮舫》。值得留意周俊輝所花的工夫,用調色盤去呈現黃進曦視覺。

相比共同主題,他反而更想換個角度,與黃進曦展開深度對話:「以藝術家的身份,用畫畫去回應對方。」

方法是暫時借用對方的調色盤:黃進曦的風景寫生,向來有他自己一套簽名式色調,包括異常濃烈的紫、橙與粉紅,還有讓人眼前一亮的鮮綠等,跟周俊輝慣用的淡然灰調儼如兩極。

所以,當周俊輝用上黃進曦色調去畫畫,頓時讓人產生好奇:「有人喜歡或不喜歡進曦的畫,很大可能都跟顏色有關,那是個爭議點。」

他擱下習以為常的用色,第一次走進黃進曦的世界,這批畫作出現帶粉紅的紫,也有深沉和偏藍的綠,利用不同層次去把獨特顏色「積」出來,唯獨作畫技巧保持不變。

近年黃進曦的風景系列為人津津樂道,而寫生是實時的,記下的郊野景物相對「永恆」;於是周俊輝選擇站到對角,翻出過去十數年間拍下的街道照片,描繪成畫,暗裡把某些部分改頭換臉,混入他手到拿來的電影符號,作品穿梭過去與現在,遊走於真假之間,效果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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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樣的年華,已結業的蓮香樓,一樣的7仔,不再一樣的中環。

比如《花樣年華於1999年蓮香樓開鏡記者招待會》,原本的中環街景攝於十多年前,站在街頭是1962年的周慕雲與蘇麗珍,而1999年這電影曾經在蓮香樓辦過記招,到2023年的今日,蓮香樓經已消失——多重時空交錯及重疊,替作品注入需要解讀的餘韻。

另一張《1976年的的士司機於2009年的牛頭角下邨》,就更是一個完全變成歷史的屋邨,路邊停泊著一輛的士,顯然來自藝術家自身經歷(周俊輝曾是兼職的士司機,長達八年,直接衍生出後來的「香港的士系列」畫作)。

不遠處是羅拔迪尼路飾演的Travis Bickle,一個膾炙人口的電影角色。

「新一代可能未聽過Taxi Driver(1976年的經典電影)吧……也不打緊,留待十年後再看畫,那時發現也OK。」他比較希望大家能夠首先細看,他怎樣利用「黃進曦色調」,去說「周俊輝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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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的的士司機於2009年的牛頭角下邨》,周俊輝以自身的士司機的生活經驗為題,加入1976年的Taxi Driver,在已消失的牛下,穿越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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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的食神於2021年1月的廟街》,周俊輝把《食神》裡的市井人物放進疫情期間「封城」的廟街,冷清與吵雜,反差強烈。

鏡的另一面,黃進曦怎樣去說周俊輝?

「顏色是我自己的,但題材就換成他的。」較易理解的是在不同畫作悄悄地放入的士,一個周俊輝專屬的代表符號,進曦過往作品中極少出現。

深層次一點的交流,是呈現城鄉之間的含糊界線:他選取每天由穗禾苑的家步行至火炭工作室、步程20分鐘的路段,人生第一次如此仔細去為火炭寫生,即使已經待在這裡12年。

「火炭是郊野和城市交接的地方,而這是我跟周俊輝在創作題材上的最主要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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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於畫山的黃進曦,鮮有精細描繪城市建築,把今次聯展視為一大挑戰。《火炭全景》是叫他幾乎吃不消的一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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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山,有樓,有狗的火炭。然後黃進曦把的士放進去,讓周俊輝成為火炭一份子。

道理淺白,然而執行起來可絕不輕鬆——當一個慣於描繪山水的畫家,面對城市,突然束手無策:「好痛苦!一向害怕應付建築,最初開始寫生,也會刻意選一個看不到建築物的角度去畫。」

山與天空在進曦作品中極為常見,線條是柔和的有機的;換成大廈,人工,刻板,因此艱澀,寸筆難下。樓宇窗戶,需要細細地畫,相當於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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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安靜的街角,最火炭的日常,而黃進曦埋下一枚彩蛋,留待你發現。

他知道,這樣的情況,將會愈來愈常遇上:「在香港畫郊野,無可備免會同時看到城市化,其實無得避。」

另一個必須面對的,是畫中景物的急速消逝:比如《火炭全景》,裡面的穗輝工業大廈、大排檔都會在可見未來拆掉,工廈用地將興建公屋,後者則迎接新的市政大樓。

風景的時效,回到城市,終有盡頭。

有時候,消失藏在日常細節裡。《火炭站月台》,進曦習慣候車的一個位置,當12卡車變成9卡車,連帶等車位置也逼著移動,失掉從前那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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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炭站月台》。城市的變遷,可以縮小至交通工具的改變,連帶你的候車位置,以及等車時看到的景物一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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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的國產凌凌漆,於2011年的旺角道》,周俊輝翻出2011年的旺角街景舊照,放入不存在的麗晶賓館,凌凌漆驀然路過,會否在香港迷路?

時代不饒人。提到城市更替,周俊輝感受更深。

他說向來不欲繪畫那些過份直白的「香港」符號,例如天星小輪、獅子山等,但近年想法漸漸改變:「東西逐一消失,它們開始對我說:是時候畫我了,再不畫便沒有機會。有種它們迫我趕快去畫的感覺。」

最近一齣講述霓虹燈的電影,他覺得正是這個道理:「不是導演去拍霓虹燈,是霓虹燈追著導演去拍。」

曾經生怕賣弄情懷,現在害怕的是,有天失去賣弄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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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星小輪旁的游泳者》,唯一沒有加入任何電影元素的作品。泳者是自由暢泳?還是在逃離甚麼?周俊輝留給觀眾自己揣摩。

二人交出的畫作,表面大相逕庭,藉以連繫的密碼,是光:技巧上,兩位藝術家均透過顏色去烘托出光暗,不論是日間的陽光明媚,還是晚上的暗色燈影。

原意是進曦負責白天,周俊輝只畫黑夜,然而過程中進曦無法不想起對方的畫,於是出現了幾幅描繪夜晚,人造星光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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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城市是囚禁星光的牢》,萬家燈火,浪漫如星,正被囚禁的美麗。注意黃進曦把自己和周俊輝同時畫進去,細看繁星。

在他的創作裡,光線從來十分實際,代表時間;而這次繪畫城市燈火,意外地帶來額外想像:「畫完大廈的光,看著忽然覺得它們是被放入一個個罌的星星,被囚禁住。」由是把作品定命《也許城市是囚禁星光的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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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喜歡一首歌而創作的《千億個夜晚》,烏溪沙碼頭和對面的山,在黃進曦的幻想中瘋狂複製,鋪成連綿不斷的路,上方是星夜,繼續用光說故事。

如果光也有地域之分,那麼廟街的光,中環的光,在藝術家眼中,不會完全一樣。

「那是偉大如達文西都畫不出來的風景。」周俊輝這麼形容城市燈光:「因為他沒有我們這種睇光的視覺經驗。」

光作為語言,非常香港,亦只有香港人才懂得流利地說。

展覽最初命名《今天今天星閃閃》,經典流行曲《夢伴》的一句歌詞,意味夜色中的燈火,乍看燦若繁星;最終定案為《浮山蜃市星閃閃》,城與鄉,虛與實,日與夜,在無數的交界之間,繼續仰望星空,唯有光是真實無誤的永遠。

城市有光,或者因為,在摸黑中嘗試尋光的人,仍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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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山蜃市星閃閃》】

日期:即日至6月10日
時間:11am – 7pm(逢星期日及一休息)
費用:全免
地點:中環皇后大道中80號10樓「當代唐人藝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