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水漂流》拍露宿社群，以2012年深水埗通州街的露宿者，被警方和食環署粗暴清場的新聞為藍本。電影開場不久便有清場情節，警察怒罵：「差人做嘢唔使你教！」經歷社運，這句份外刺耳，激起共鳴。李駿碩身兼導演和編劇：「劇本在2019年前已寫好，所謂『共鳴』，本來就是一小撮人每日面對的狀況。例如我男友是黑人，在港常被查身份證，又例如露宿者長年被驅趕，大家只是現在才身同感受。」
他甚至形容《濁水漂流》不是議題電影，因覺得「議題」一詞常被下了判斷，以電影《醉美的一課》和《超犀女王》為例：「前者談白人男士的中年危機，被視為普世主題，後者談女性酒後怕被侵犯，為何就不普世，常被評為議題電影？《濁水漂流》是談一個社群的聚合、分離和分歧，顯現了人性的本質。」
文：凌梓鎏
圖：凌梓鎏、劇照
場地提供：文房 • PEN HOUSE
《濁水漂流》預告片。飾演露宿者的吳鎮宇，爆粗罵：「政府做Ｌ錯嘢就要道歉！」像替全港市民怒吼。
社運下開拍 戲外抗爭戲內維權
2018年李駿碩執導首部長片《翠絲》，談跨性別故事，事隔三年帶來《濁水漂流》，期間香港歷盡變天。「拍《翠絲》時，我作為新導演，自己和創作團隊都極偏執。今次沒有，因大家都知要拍了，否則不能拍。」《濁水漂流》2019年10月開拍，是催淚彈在頭上橫飛的日子。「以我所知，那刻香港電影只有我們這部沒停拍。Technically和精神上都很困難，但我不會視為障礙，因那是香港人共同經歷的時刻，我只是努力在自己的崗位繼續貢獻。」
戲中露宿者棲身木屋群，是在街頭搭建的主景，擺放有時限。別無他法要專心拍下去，李駿碩還乖乖聽副導勸告，停看新聞。「但最後一日拍室內景，場地主人不肯關電視，我一邊望著理大橋起火的直播，一邊望著mon內的演員做戲。」戲外港人在火海抗爭，戲內拍的是維權故事。電影講述吳鎮宇等人飾演的露宿者，遭突襲清場，家當以至身份證等財物，強行被當垃圾運走。經社工協助，露宿者入稟小額錢債審裁處，要求政府賠償和道歉。
電影依據的真人真事，2012年在通州街發生時，李駿碩正在中大讀新聞系，曾去現場為學系雜誌採訪。五年後他在劍橋取得性別研究碩士回港，重遊舊地，驚覺露宿者由席地而睡，進化為架起木屋防備清場，才真正掀起他寫劇本的衝動。「他們對外界的接觸有質疑，尤其那時有記者來偷拍。我看見一個社群的風貌改變，很想寫出來。」
早在中學時代，他在深水埗讀名校英華書院，天天與通州街的露宿者擦身而過。大學入新聞系，是高考成績使然的次選，其實他最想讀法律，維權使命卻未生根：「當時只想做專業人士。我來自中產家庭，成長很受精英主義影響，曾經我是離地的。」戲中蔡思韵飾演的社工，背景也中產：「這設定沒惡意，我談貧富懸殊，不是仇富。無論社工多有心工作，她下班回家，始終有瓦遮頭。你無法不望見自己在資本主義下擁有的資源，要行善，就要看清自己的社經地位，才知做什麼最適合。」
呈現吸毒實況 劇終「攬炒」由你解讀
從預告片已看到一段情節，拍訴訟期間，露宿者吳鎮宇被記者採訪，事後他慨嘆：「要求政府道歉嗰啲嘢，佢哋冇興趣㗎！淨係想問我哋點解要食白粉、點解要坐監、點解要瞓街。」那些問題，他一概沒答。事實上整部戲也沒交代露宿者身世，是李駿碩的刻意安排，因莫論遭遇如何，人人都有權捍衛尊嚴。「但有個元素一定要講，就是吸毒。這個群體內，所有人都有吸毒史。」
吸毒是露宿社群的實況。「如何將這件事述說得公允？就是要呈現很多不同的狀態。戲中有人因責任已戒毒，有人為打官司追討尊嚴而戒毒，有人毒癮仍很深。」盡量拍出多面向，與他的前作也有關。「我拍《翠絲》時僅有兩個跨性角色，有觀眾會以為，哦，跨性人就只有這個樣子。今次我不想令大家覺得『老同就係咁』，所以幾個角色都吸毒，但有很明確的分別。」
劇情發展下去，有人心足於金錢賠償，有人得不到政府道歉寧死不屈。最終是個火光紅紅的「攬炒」收場，細節李駿碩不想劇透，只說這結局在2019年才修改出來。除了因那年社會風雲變色，也源於吳鎮宇一個提問。「他問我，這刻你還看到機會，會有好結局嗎？我答不到他，我真的看不到。」說戲內世界，還是戲外香港？「兩樣都是，混為一體了。結局有沒有寓意，就由觀眾interpret吧。」
後記：不捨得離港
當年《翠絲》是話題作，李駿碩非電影本科出身，行內都說他是「石頭爆出來的導演」，那時他只見步行步。「現在心態差不多，原因是整體大環境變了很多，限制很多，能多拍一部戲便去拍。」他已寫好新劇本，「是談疫情下我和男友的生活，亦與香港社會有關。」
他的黑人男友是音樂劇演員，身在紐約，疫情令他們遙距拍拖已一年多。「但我仍在生活細節上，感受到我們的連結，與此同時蘊含著很多我去或留的感情。」他說同性戀者普遍嚮往去外國，能自由戀愛和結婚，他少時已想有天離港。「但現在我又不想了，因經歷了那麼多，對香港有感情，發覺真的不捨得。」
【電影《濁水漂流》】
上映日期：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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