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屆金像獎憑《正義迴廊》入圍「最佳導演」的何爵天，新作《死屍死時四十四》由毛舜筠、鄭中基、黃又南、余香凝、呂爵安等主演，劇情不再嚴肅沉重，而是以黑色喜劇的方式諷刺荒謬現實，早前亦獲邀成為「大阪亞洲電影節」的開幕電影，不但獲得電影節總監暉峻創三的高度評價，更贏得由朝日放送電視台評選的「ABC TV AWARD」，透過搬運屍體途中發生的連串事件，重新反思「家」對城市人的意義，以及面對未知恐懼時流露的人性。

文：過路人
圖：官方劇照

點解要用成世人時間去供一層樓？

「一棟大廈。一班業主。一條屍體。一晚。盡地一煲。」 故事從杜氏一家在私人屋苑「臨海峯」的家門前，發現了一具無名裸屍開始，然而沒有人探究屍體的身份、死亡原因，甚至沒有認真查察「他」是否已經真正死亡，因為在他們腦海裡只想起一件事，倘若事情曝光，自住的單位變成凶宅，樓價定必一落千丈。

看似超乎現實的荒誕橋段，但正好反襯出這個城市的病態，並由此展開一場互相推卸的鬧劇。「點解要用成世人嘅時間去供一層樓呀」，出自二十多年前電視劇的台詞，情況到今時今日從來沒有改善過，甚至隨著社會環境的惡化而變本加厲，最近就有新聞報導說，香港已連續十三年高踞全球樓價最難負擔的城市。

不過，電影除了包含對地產霸權的控訴，以黑色喜劇方式想向觀眾傳達的訊息，其實遠不於此。當眼前出現了一具突如其來的男屍，為了防止單位變成凶宅而令樓市跌價，同層鄰舍面對著共同而未知的恐懼，如何使盡渾身解數化解當前的危機，縱使背後動機盡是扭曲荒誕，但香港人看在眼內想必份外有共鳴。

從起初「各家自掃門前雪」互相推走男屍，到後來決定夾手夾腳把屍體運出屋苑，各人在過程中不免需要溝通交流，這亦不禁令筆者想到現今社會的都市人，有多少人還會跟隔離鄰舍聊天寒暄，即使只有一牆之隔，大家可能連對方姓甚麼，單位內居住了多少人，統統都不知道，鄰里間的「溝通」或許僅限於噪音與投訴。

多番亂入的保安員（李尚正 飾），固然帶來不少喜劇效果，當聽到他向住在「臨海峯」的主角們問道，自己姓甚名誰，眾人啞口無言之際，這位保安員卻如數家珍說出各住客的背景，如此反差也令筆者再次想到，那些我們日常生活在同一社區都會碰見的人，是否必然只有淡淡交會各不留下印，「用成世人嘅時間去供一層樓」的背後，到底我們所「供」的又是甚麼？

從「講呢啲」到「我唔係廢老」

從對上一部《正義迴廊》的嚴肅沉重，到這次執導另一片種的黑色喜劇，導演何爵天再次為觀眾帶來驚喜，除了如前作般需要駕馭多場群戲外，感覺導演這次拿捏喜劇的節奏同樣不俗，電影從頭到尾都有不少情節都令人真心「笑得出」，有點意想不到的是，以為鄭中基才是這部電影的笑匠擔當，但在他還沒登場的頭十數分鐘，劇情與演員的互動已足以令觀眾捧腹大笑。

眾多角色之中，尤以劉江與黃文慧飾演的銀髮族夫婦，予人最大驚喜。不知導演最初邀請老戲骨劉江參與演出，會否源自「講呢啲」這句流行用語，畢竟這可能是很多年輕一代對劉江的認識，而他在電影裡飾演的角色，某程度亦代表著老人家與年輕人的差異。然而，面對眼前搬運屍體的難關，他卻選擇在危急關頭「頂硬上」，為同伴爭取時間逃離現場，與同路人齊上齊落，最後還向老伴高呼「我唔係廢老」，放諸現實層面的社會環境，或許可以帶來更多延伸演繹。

說起來，幾位主要演員在戲中的演出，彷彿都隱含著他們以往所演角色的神髓，例如毛舜筠令筆者想起了《家有囍事》的「無雙表妹」；黃文慧疑似患上腦退化症的演繹，亦自然教人聯想到《嚦咕嚦咕新年財》的「奶奶」；鄭中基與呂爵安這對火爆父子，也仿似延續了《闔家辣》的父子情，其中後者承繼父親去當做的士司機，都有點讓筆者想起《過時．過節》的情節。這種同一演員貫穿角色之間的相似，亦為筆者的觀影過程帶來額外趣味。

當現實世界比電影來得更荒謬

除了老中青的幾位主要演員外，不少配角的演出同樣令人留下印象，例如上文提及飾演保安員的李尚正，還有久未在大銀幕露面的金像攝影潘恆生。有趣的是，李尚正因在周星馳電影裡的搞笑演出而被留意，潘恆生在《大內密探零零發》飾演的「阿發外父」亦被網民傳誦至今，看到李尚正在片末收到眾人利是後，馬上變臉笑著放行，不知可有觀眾同樣想起《國產零零漆》裡，古明華揮手送別「一路好走」的畫面嗎？

荒誕胡鬧的劇情，導演透過新作為觀眾帶來的反思，個人覺得並不遜於前作《正義迴廊》。無論是劉江仿如吐氣揚眉般，說出的「我唔係廢老」，以及幾位主角為著搬運屍體而齊上齊落，以至穿插電影情節的新聞報導畫面，提及獨立音樂表演場地被指違規經營的片段，感覺都像是提醒著每位觀眾，笑聲背後，盡皆來自現實世界的荒謬。

正如戲中借用了前蘇聯知名的異見文學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忍尼辛（Aleksandr Solzhenitsyn）的名句，並將其轉化成「香港人買香港樓，我哋都知道係荒謬，地產商都知道係荒謬，地產商都知道我哋知道係荒謬」的台詞，電影採納的英文戲名《Over My Dead Body》，箇中都隱含著香港人自會明白的元素。

觀影當晚，傳來《小熊維尼：血與蜜》取消公映的報導，離場之時，手機新聞盡是相關訊息。常說現實往往比電影來得更荒謬，當看過一部黑色喜劇又再回到了真實世界，由此想起黃子華多年前所唱的《跟住去邊度》。面前有著太多問號，沒人知道跟住會點，「荒謬到極點，其實幾輕鬆」，或許正好用作形容《死屍死時四十四》這部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