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今屆金馬獎五項提名的《年少日記》，內容圍繞學生輕生，是卓亦謙（阿卓）首次執導的港產話題作。「我想像過，那夜他是怎樣踏上樓梯去天台的？最後一刻他在想什麼？這些我經常午夜夢迴想到的畫面，都放進戲中。」這個「他」是阿卓十多年前自殺離世的朋友，也是《年少日記》誕生的主因。

「拍完我沒釋懷的⋯⋯但做這件事，我能夠好好記住他。他和我都很喜歡電影，而我拿出自己最好的表現，認真對待這部戲，如果他今天仍在，會替我高興吧？」阿卓眼眶泛淚。他拍戲念逝者，同時有恐懼，怕稍一不慎，故事會被誤解成「消費自殺議題」。再怕還是要做，只因他想大家對社會輕生悲劇，有多些關注和討論。「就算睇完部戲你不喜歡，要罵也好，起碼你會談及自殺這件事。」

文：凌梓鎏
圖：凌梓鎏、劇照、網上圖片

他不開心，跳樓了，你還要怪他？

《年少日記》是2019年「首部劇情電影計劃」的得獎作，獲電影發展基金資助開拍，由阿卓自編自導、爾冬陞監製。阿卓過去一直寫電影劇本，正式獲編劇銜頭的前作有《今晚打喪屍》和《殺破狼．貪狼》，另外寫過近廿個劇本，各有前因都開不成戲。胎死腹中是戲行尋常事，但他難免自我懷疑。「我開始諗，唔係唔好彩，係阿卓你寫嘢唔夠好。但我不甘心轉行，要做一部戲證明我唔掂，我才捨得走，那時便參加首部劇情電影計劃。然後想，有什麼故事我最想講？」

答案是自殺議題。那位輕生的朋友，是阿卓大學讀電影時的同學。「雖然只相識一年多，但我也很傷心。」出事前一夜他見過對方，自責當時看不出異樣。「我究竟識唔識關心人？那晚我以為他在寫劇本，事後才知是遺書，其中一封是給我的。」那份悲痛沉重可想而知，多年來懸在心頭，化成他的拍攝題材。友人走後兩年，他拍了自殺相關的短片《至少在夢裏》，後來在2013年「ifva獨立短片及影像媒體節」捧獎。「這條片可說是《年少日記》的原型，兩者故事不同，但精神上好一致。」

《年少日記》由中學出現沒署名的遺書展開，老師（盧鎮業飾）嘗試找出想尋死的學生。期間他翻閱家中封塵日記，回想兒時一段親兄弟關係、成長與原生家庭的傷痕等。「全部情節都跟我（輕生的）朋友不同，相類似的是社會壓力。」戲中的兄弟兒時成績懸殊，留班阿哥永遠追不上精英細佬和家人期望。學業和家庭壓力，是現實中學童自殺的常見主因。

阿卓有點激動：「我覺得不要blame跳樓的人，尤其是小朋友，他的世界由成人價值觀所建構，讀書對於他就是一切，讀得不好，他會覺得人生失敗。他不開心，跳樓了，你還要怪他？」

成績至上的高壓環境，他也捱過，「所以我從小到大，常會極不開心。」《至少在夢裏》和《年少日記》都有一幕，講失眠學生開口請家長帶他看精神科醫生，求助卻被無視，情節源自阿卓相關經歷。「當時被拒會難受，但長大後我沒怪長輩，明白問題是出於文化和教育，令我們從沒好好討論心理健康。」

抑鬱過來人 願我們都有「河馬」陪伴

阿卓有過不少抑鬱時刻，他說沒錢看醫生，又怕若確診患情緒病，感覺更差。「當我也不願承認自己有問題，更加要學習體諒別人。我們常常叫人『唔開心要出聲，要畀人幫你』，講就易囉，誰會想別人知自己出事？」沒這種過來人的同理心，大概也拍不出《年少日記》，然而他修改劇本，卻足足「磨」了兩年。

「其實不是進度問題，是心理問題，我陷入抑鬱狀態，遲遲未能下筆。」他說部分原因是香港巨變。「2019年經歷社會事件後，發生很多不開心的事，看著這個地方一步步變成我不認識的樣子⋯⋯我覺得很絕望，很孤獨。」當時他獨居劏房，曾鬱到不肯見人，「我又好肥，又甩頭髮，身旁就是窗，隨時可以跳下去，好恐怖。」《年少日記》想說的是，抑鬱不是一種選擇，但我們可以選擇陪伴他人。阿卓最終走過低谷，漸找到紓緩情緒的方法。「因為臨開拍時，我要將故事向不同人說很多遍，所以會談到我自己的心態，然後我發覺講出來，真的舒服很多。」

一路聽來，《年少日記》是阿卓很個人的作品，眾多角色都帶有他的影子。戲中有學生因弱聽缺陷被欺凌，也取材自阿卓。他的食道與氣管先天黏在一起，嬰兒時動手術捱了一大刀，要用消炎藥保命，副作用是損壞聽力。「我從未試過有正常聽覺，兩隻耳都有弱聽。」身形瘦小的他有滿肚經歷，亦坐過很多回情緒過山車，放進戲中的情意結，竟瞥見一點可愛。多年前的短片《至少在夢裏》和新戲《年少日記》中，出現同一隻河馬公仔，是戲中女角玩伴。他笑：「那是我爸追我媽時送她的，是1984年的產品。小時候家人不在家時，我會跟它玩，到我長大了，還是很喜歡這隻公仔，現在我女朋友也很喜歡它。」做人好難，抑鬱與否，願我們都有身邊人，如河馬般相伴。

【《年少日記》】

上映日期：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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