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今「睇片唔睇字」的網絡時代,詩大概更顯小眾。對於許鞍華,詩則從來不「小」。她在最新執導的紀錄片《詩》中形容,詩是她的「護身符」,人生失意時往往從中獲慰藉。連威尼斯影展金獅終身成就獎也捧過的許鞍華,年過七旬自覺時間有限,決定撇開商業市場考慮拍《詩》,一圓多年來想以詩為拍攝題材的心願。
提名今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的《詩》,拍許鞍華訪問不同年代的香港詩人,平易近人地描繪詩的意義與時代變遷,非「文青」也會會心微笑和感慨。如戲中最年輕的90後詩人黃潤宇,哽咽提及抄詩寄給獄中朋友,對方為之動容。該詩來自二戰後的重要德語詩人策蘭(Paul Celan),黃潤宇說,詩經歷那麼多年仍能觸動人,便很值得寫下去。
文:凌梓鎏
圖:電影《詩》劇照
⚠️注意:以下內容含有劇透
掹鼻毛打曱甴 也可成詩
許鞍華在港大念文學時曾主修詩歌,《詩》以她喜歡的六位資深詩人作開場,包括短訪淮遠、飲江、鄧阿藍和馬若,及緬懷已故的西西和也斯(梁秉鈞)。許鞍華接受傳媒訪問時說過,詩如各種藝術,並非人人會欣賞,但她覺得不應存有詩是「高級」造作的成見,浪費了當中的文化寶藏。《詩》也不曲高和寡,並非由詩人高談闊論,而是全片均見許鞍華現身與他們逐一聊天,即使你是詩的外行人,亦會感受到貼地的生活氣息。
50後詩人淮遠談到什麼題材都可寫成詩,就相當妙趣。有次淮遠準備掹一條過長的鼻毛,剛好有曱甴爬到電視機上,太太著他趕快殺牠死,他卻掙扎若一鬆手,那條鼻毛便找不回了。他把此事寫進詩,朋友讀了都樂透。淮遠說:「好多人覺得,咁又係詩咩?」「我話,點解唔得呀?」短短的群像序幕,瞥見多位詩人的創作魂,也觸及香港現況。飲江被許鞍華問到「香港年輕人在精神上有沒有出路?」,表示由不得他去想,帶來一絲凝重。
兩個重點詩人 兩種生活真貌
《詩》的重點內容,是分別記錄著名詩人黃燦然及廖偉棠截然不同的生活。譯詩、寫詩的黃燦然先登場,他生於福建,70年代年移居香港,曾任《大公報》國際新聞翻譯廿多年。辭職後搬到深圳,笑指有別政治流亡,自己是過不起香港貴價生活而「經濟流亡」。大眾或對詩人有「深藏不露」的迷思,《詩》正正呈現詩人的真實面貌,以及他們看待詩的態度。黃燦然就形容詩是有點神秘的、一虛榮就寫不了的東西,觀眾可在戲中領略他稱為「努力不賺錢」的心態。
《詩》不是一堂說教的文學課,紀錄片拍出人味,如今年登六的黃燦然,閒聊間會展露腳踝上的女兒名字紋身。滿頸紋身的女兒也有出鏡,坦言讀老竇的詩其實無感。許鞍華笑指母親愛追韓劇,也總說她拍的電影不好看,絕對是笑位。戲中另一部分,拍身兼作家、攝影師、大學教師的詩人廖偉棠,則見與黃燦然反差頗大的「入世」詩人生活。
生於廣東的廖偉棠1997年移居香港,現為四字頭父親,近年舉家遷往台灣,過著忙得非常像「正常人」的詩人生活,事事超認真自律,許鞍華也讚嘆 。他說日程緊湊是為了生計,還笑指不能去想其他藝術家朋友的生活,一想他便會心裡難過。拍攝時正值2021年5月台灣疫情高峰,不論他在空無一人的大學網上講課,或在家參與文學獎評審線上會議,都滔滔不絕在談詩。對他而言,「詩在一個人最無助、最失敗或最孤獨時才真正發揮作用」。
「這算是什麼時代」
黃、廖兩位「戲份」最重的詩人,雖已身不在港,但寫過很多關於香港的詩。黃燦然笑說「你唔好話我唔鍾意香港」,關於他曾居住的鰂魚涌、某夜下班乘巴士經過銅鑼灣等詩作,均在戲中誦讀,並配以相關畫面。他覺得昔日所寫的那個香港,如今已逝。《詩》在談詩,同時偶有一些說話或詩句,會令經歷近年社會巨變的香港人,有所聯想和慨嘆。
《詩》有2007年保衛皇后碼頭的畫面,廖偉棠曾參與該運動,並寫了《皇后碼頭歌謠》一詩,在戲中由他誦讀,一句「群魔在都市的千座針尖上升騰」,可以勾起很多我城風雨飄搖的畫面。他在大學授課的片段,談及文首提到的詩人策蘭,以詩句「這算是什麼時代/當一次談話幾乎就是犯罪/因為它包含如此多說過的?」,回應德國詩人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的詩句「這是什麼時代/當一次關於樹的談話也幾乎是一種犯罪/因為它暗示對許多恐怖保持沉默?」不論所謂懂詩與否,關於談話、犯罪、恐怖、沉默,當下怎不教人深思?
《詩》
導演:許鞍華
片長:101分鐘
上映日期: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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