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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前哲學|享受自煮儀式感

想像很早把小朋友推入廚房,一日三餐自己處理,學到終生受用的會是甚麼?

「一個人煮飯,一個人食,不一定寂寞,可以好正。」這是小月吃的哲學:「好多人可能情願睇多集Netflix,但我會選擇煮飯食。」

她是「身體遊樂場」創辦人,學生叫她小月老師,那是一個頗有意思的活動教室,透過具創意的肢體律動,類似現代舞,教導參加者探索身體,表達思想與情緒,發掘內在,無分年紀,大人小孩都適合學習。

假如身體真的是個如實反映自己的遊樂場,那麼廚房與餐桌亦是一樣,你是怎樣的人,就會怎樣煮怎樣吃,瞞得了人,騙不過自己。

回到當初,她會開始煮飯,跟時代背景有點關係:時值上世紀97移民潮,小月跟家人移民加拿大,父親很快便因工作回流香港,母親是兩邊走的太空人,於是她必須學懂做飯,餵飽自己和姐姐。那年她16歲。

「中文還未學好,便得將媽咪口講的食譜抄低,唔識那個字便要畫公仔。」煮的全是廣東人家常菜,番茄炒蛋,蒸排骨之類,每天都由她負責。

別的少女大概會視作苦差,她倒樂在其中:「記得那時候自己去買餸,又奀又瘦,大人以為我好慘,咁細個無家人照顧,買菜會送嚿肉俾我!」

未幾姐姐亦回流香港,剩她一個留在異鄉,甫成年巳展開一個人煮,一個人吃,一個人洗衫抹地的獨居生活。

日復日的煮,烹飪慢慢培養成某種本能動作,「初時也許都會悶?但越過了就會開始享受。」

唸大學時主修日文,到北海道當交換生,於寄宿家庭短住,大大改變她對吃的想法。

「民宿媽媽一朝早便煮飯,有前菜、三文魚、味增湯,旁邊還放了果汁、牛奶各一,6點巳經全部做好。」她感到不可思議:「要幾多點起床預備?」

日本人連擺盤及餐具都極盡考究,細緻如此,教她深深觸動,「我們都會同樣用心去做一餐飯,但同時會用報紙鋪枱墊骨。」吃下肚𥚃,除了食物,或者還該包括美學與心情,方為完整。

畢業後回港生活,回到三餐在外解決的城市,依然沒有被同化,盡量保持每天自煮的習慣。

「首先是身體會不高興。」她形容:「出街食完一餐,突然會口渴,會有反應,可能這就是我需要堅持的理由。」

看她在IG裡發表的煮食日誌,莫名其妙地非常療癒;早陣子曾經嘗試複製日本自動販賣機的玉米濃湯,儘管不是人間美味,然而只要在寒冬下喝過,都會深刻記得那滋味。

小月的版本,用的是新鮮粟米,分別切粒與攪成粟米蓉,製造兩種層次的口感;真正靈魂在於湯底,利用粟米芯煲出來,讓整個湯充滿討人歡喜的清甜,讓人想起日本玉米湯的濃郁,但又不盡相同,喝下盡是踏實與自然——這是我近年喝過最為驚艷的粟米湯,或者基於背後那強大的「念」,以回憶牽動味道的一種熱情。

疫情期間待在家𥚃的時間更多,於是開始做麵包,選定一個食譜,之後重複又重複,只改變麵粉的種類,試試效果如何,科學實驗似地。

有朋友忍不住好奇:為啥你做來做去都是那幾款麵包?

「我好鍾意重複做一件事,好像身體的movement,漸漸它會告訴我:會不會好悶?還有沒有刺激?」她用力地眨一眨眼:「如果還有,那就是還未滿足囉。」

她覺得自己不在乎追求味道的極致——重點在享受過程。「每一次做,都有一種第一次做的感覺。」

成家後雖然有丈夫陪伴吃飯,但她依然喜歡和珍惜那些,一個人研發食譜,自煮自吃的me time。

自己吃飯,大部分人可能求其了事,但她反而加倍認真,挑最漂亮的餐具,以最姿整的態度去招待自己,「反正沒人可以干涉我。」

實際的城市人會追問:一個人煮,好難預計食材份量,點買餸?

「相比外國,香港才是最適合做這件事!好多東西可以逐両秤。」小月語氣斬釘截鐵。

義無反顧地「獨」食,按現在的說法,大概會給稱為「毒」;但她會說這是浪漫,「好似給自己一個儀式。有些人會怕一個人飲酒,點解唔得?一個人其實可以做好多事。」

這些年她曾在加拿大、日本、台灣等不同地方生活,最後把香港當成家。不過人生不如預期,來年將會離開此地,跟丈夫返回加拿大定居。

未來當然還會繼續煮,也許還會煮更多——然而她清楚知道,有些味道,廚藝再高亦未必複製得到。

「肯定會掛住茶餐廳,奶茶、蛋撻、沙牛麵、譚仔,那些環境氣氛怎樣煮出來?」

在兩個年代,她經歷同一城市的兩次離散。而這次除了人,也包括味道的告別:「屋企樓下的腸粉,每次返香港落機就會好想衝去食,真的由細食到大。」

味道有時很近,能夠在廚房自製;有時遙遠,留下是記憶中的一刻寂寞。

#什麼人煮什麼飯 每月一次準時開飯,由AndThen專欄作者Kit Chan作客席主持,帶大家探訪不同界別人士的家,細味「屋企飯」背後的二三事。
AndThen專欄:知埞|Kit 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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