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職人《中流砥柱》展覽｜參展花牌師蔡榮基：不懂傳統哪來創新？

獨立媒體《誌》去年出版《香港職人》一書，是費時兩年的心機作，採訪了花牌師、修錶師等25位本地職人，拾回一些庶民技藝的口述歷史。《誌》創辦人兼此書主編關震海說：「職人技藝是有質感的，所以想到辦展覽，以看得見、摸得到的展品，讓大家去感受。」

由書延伸的《中流砥柱》展覽聚焦中生代職人，他們是技藝傳承的中流砥柱，但守業難，如參展花牌師傅蔡榮基說，現實是後繼無人。關震海是80後資深記者，見證紙媒衰落，深明70後蔡師傅的感慨。花牌歷年隨時代加入新元素，但不棄傳統技藝，蔡師傅以坊間花款百出的珍珠奶茶為喻，「如果原味都未知係乜，何來創新？」歷史約百年的花牌紮作，自2014年獲政府納作非物質文化遺產（非遺），蔡師傅老實說：「大眾對花牌有點認識，卻不算十分重視。」

文：凌梓鎏
圖：StevenWuCF；《誌》、蔡榮基師傅提供
場地提供：大安茶冰廳

日曬雨淋仍愛花牌

《中流砥柱》展覽將透過攝影、錄像、職人作品及一系列分享會，呈現「窮則變、變則通」的「香港魂」。蔡師傅除了為展覽度身製作花牌，還會出席分享會，與一位熱衷於記錄香港祭祀習俗和花牌的日本人橫山克惠，對談花牌元素與演變。橫山小姐自90年代居港至今，操流利廣東話，《香港職人》書中蔡師傅的故事，就是由她採訪。跟她相識多時的關震海說：「天后誕、盂蘭勝會、太平清醮等節慶，她幾乎每年都去拍照，這點很重要，能看到搭棚與花牌的演變。」

提起橫山小姐對花牌的熱情，蔡師傅忍不住說：「比香港人有過之而無不及！花牌成為非遺後，有多點宣傳，大部分人都知那是竹棚花牌。舊時冇人識㗎，包括我啲同學，講花牌只諗起殯儀館那些。」父親自60年代製作花牌，蔡師傅從小接觸，中學時常邊看電視，邊摩打手剪竹篾，後來繼承父業，至今做了30多年。

他少時不喜歡這行，要體力勞動日曬雨淋，當年花牌工場又污糟邋遢，笑言：「而家都會諗轉行，轉唔到嘛！」口裡這樣說，身體卻很誠實，回想疫情那幾年生意大減，「冇嘢做我都日日返公司，摸吓啲花牌，老婆問我搞乜？我話，你都會摸吓我哋啲仔女啦！自己一手建立嘅嘢，有感情。」還有愛。「因為有客人欣賞，也能維持生計，係自high吧，想把獨特的花牌延續下去。」

訪問當天下大雨，蔡師傅的廟街天后廟「油麻地天后誕」花牌，入黑亮起LED燈依然搶眼。

花牌除用於傳統節慶，也見於新店開張、就職典禮等場合，東華三院、保良局等大機構與藝術團體，都是蔡師傅的主要客戶。關震海上月去西貢糧船灣，拍攝蔡師傅與團隊搭建天后誕花牌，「搭了十多個花牌！撞正落大雨，要花兩日才完成，見他們單是搬運已經很辛苦。」蔡師傅笑：「嗱，你感受到啦！」當日片段將於《中流砥柱》展覽播出，讓參觀者一睹雨中搭建花牌的艱難實況。

老父患病流失了花牌歷史

主編《香港職人》一書而認識蔡師傅後，大大加深關震海對花牌的認識。「我曾住屯門和元朗多年，會見花牌和舞龍舞獅的場面。以前做偵查組記者也會拍攝某些花牌，因牌上所寫的（敬賀者）名銜，有些與當時社會有關，但我沒太仔細留意花牌的工藝。看了橫山小姐在《香港職人》的採訪，才知更多細節，例如牌上的『花』如何演變。」如書中提及，花牌的部件甚多，除了頂部的孔雀造型「鳳頂」、兩側的飛龍造型「龍柱」等，還有很重要的「花」，由早期用鮮花卻太快凋謝，漸改為紙花又難抵風雨，再變成現時耐用而有光澤的銻花。

近年蔡師傅創新『花』的元素，開始用圖中的絲花代替銻花。（圖：榮基花牌Facebook）

關震海說，從前也不知蔡師傅曾於美國、法國等外地展示花牌。蔡師傅首次衝出亞洲，源於2013年他為粵劇活動《西九大戲棚》做花牌，獲美國藝團賞識，並邀請他翌年去華盛頓一個民俗節中搭建巨型花牌。他笑：「我爸是傳統圍村人，從沒稱讚我，去美國做花牌都冇讚過。後來阿媽告訴我，原來他日日去飲茶時，周圍跟別人說個仔去美國做花牌。知道他開心，我也很開心。沒多久他開始有認知障礙症，那是2014年，花牌剛被列入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我想問他一些花牌歷史，他已漸漸答不了。」

其實各種技藝歷史都一樣，若我們不記錄，終將消失於時間洪流。現在回想，蔡師傅後悔年輕時沒多問爸爸嗎？「早知以前問他，早知後生時唔同佢鬥氣⋯⋯但所有事都冇早知嘅。」老父90歲仙遊後，蔡師傅至今仍很懷念他，做花牌時，常記起爸爸昔日金句「嘢（事物）係死嘅，人係生嘅」，提醒他遇上問題，要靈活變通。傳統技藝的歷史與智慧，應好好傳承。近年蔡師傅主持了上百場工作坊，分享紮作花牌的故事，或教參加者製作迷你花牌。「幼稚園至大學生、老人家、視障和聽障人士都教過。小學生特別天真直接，會問『師傅，你搭棚有冇跌過落嚟？死唔死得？』」他笑：「關於花牌乜都夠膽問，咁咪正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