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鍾雪瑩奪金馬影后,當時角逐的,還有《女兒的女兒》(下稱《女兒》)張艾嘉。此片由台灣新晉導演黃熙編導,獲五項金馬提名,最終贏了最佳原著劇本。劇本寫母女關係、寫現代女性,黃熙早在多年前構思:「那時已想由張姐來演。」
張姐飾演金艾霞,少時在紐約未成年產女(林嘉欣飾),送人收養;回台灣後另組家庭再誕細女(劉奕兒飾)。如今金艾霞已離婚和退休,細女與同性伴侶卻死於車禍,遺下她們準備人工受孕的胚胎,令她悲痛又失措。黃熙說,張姐不只戲中勇敢,戲外也給她很大啟發:「她這個年紀、這個資歷的演員,仍對電影那麼有passion,我看著很慚愧,覺得自己更沒理由做不到。」《女兒》因疫情受阻弄了六年,她慨嘆現在台灣電影市道也不佳,「所以要堅持,可以傻一點,但要勇敢。」
文:凌梓鎏
圖:凌梓鎏、電影劇照
場地提供:PREMIERE ELEMENT’S VIP HOUSE
⚠️注意:以下內容含劇透
媽媽就不能有人性的軟弱?
香港觀眾大概不熟黃熙,她大學時在紐約讀電影,多年後才進入影圈,跟隨大導侯孝賢工作。在《女兒》之前,她拍過首部長片《強尼.凱克》(2017),入圍金馬最佳新導演,被稱為「侯導愛徒」。黃熙從小認識侯導,創作上對她影響深遠,「是潛移默化的。我爸爸跟他是同學,而他對於我也像個爸爸,是你跌倒,他會遠遠看著,等你自己爬起來那種。」六年前就是監製《女兒》的侯導,致電邀請張姐加盟的。去年家屬公布侯導因阿茲海默症要休養,黃熙說,電影也因此由張姐接手監製。
張姐很喜歡這個劇本,甚至寫了《女兒》一書,回望角色金艾霞與自己的生命。黃熙的劇本靈感,來自某年她在洛杉磯遊玩,「我媽罵我為何沒買保險,開車有意外怎辦。加上那時我的朋友,年紀都差不多是最後機會生小孩了,我聽到很多她們做人工受孕的事,才知有多辛苦。」黃熙一直想拍關於女性的電影,「可能因為我成長於很女性dominant的家庭,凡事媽媽作主,而我由外婆湊大的,所以覺得女性較複雜而有趣。」黃熙畢竟是70後,要寫年過六旬的金艾霞並不易。「與張姐不斷聊,她分享很多自己的故事,令我了解60多歲的人會怎樣想。」
戲中金艾霞要赴紐約,處理細女在車禍喪生後遺下的胚胎,這讓她回到少時誕下大女林嘉欣的地方。黃熙不介意劇透,說金艾霞為胚胎苦惱時,常在身邊的林嘉欣是個「虛幻」的角色,來相伴也來對話。例如金艾霞不願老來養小孩,想過不要胚胎,林嘉欣大罵她自私、沒母性,黃熙在反思的是:「我們被社會影響或被教育也好,總覺得媽媽要很偉大、要犧牲自我。其實女性成為人母後,她也只是一個人,怎麼就不會有自己的需要、不會有人性的軟弱呢?我覺得社會對女性是比較harsh的。」
不開心的時代 更需要勇氣
金艾霞16歲時糊里糊塗懷了林嘉欣,在母親安排下送人收養,從此沒直接聯絡。戲中林嘉欣的出現,除了「虛幻」的,也有實在的,最終還問了金艾霞,當年送走她時在想什麼,是演技細膩的一幕。現在金艾霞步入花甲之年,突然成了細女的胚胎繼承人,又再抉擇一個新生命的去留。編導黃熙的決定,是她找代母把小孩生下來:「可能很多人會說黐線,十個人九個都不會這樣做。」她說曾在日本,遇到一個著重女性主義的記者,「她問我為何到最後,還是要把養育這個傳統包袱,放在金艾霞頭上呢?我說『吓?原來你是這樣看結局?』」
她明白不同觀眾,可以各有詮釋,「但對我來說,胚胎是象徵希望。」她指的「希望」,並非鼓勵生育,「而是當金艾霞經歷了這麼多人生起伏與課題後,照理說,她一定會在小女兒的死亡後有所轉變。轉變後的她,其實是很自由的,她把年輕時的遺憾也(跟大女林嘉欣)講了!所以當她60多歲,還願意再去養孩子,我認為她是出於自由意志的,也是一種勇敢。」
她希望《女兒》讓人感受到一點勇氣:「不只女性觀眾,而是所有人。你看金艾霞都敢這樣,我們還有什麼不敢的?」她說自己生於1975年,童年經歷過80年代,「那時社會氛圍是有希望的,現在卻是不開心的時代,所以我覺得大家更需要勇敢。」政治也好、經濟也好,不只香港有自己的問題,「我去紐約拍《女兒》,感覺也不是以前的紐約了,變了很多。總之世界就是很混亂,負面感受很多,尤其做電影的人,也很辛苦。」回想《女兒》曾因疫情而開拍無期,投資方走了,她一度很絕望,「加上《女兒》是文藝片,台灣人不覺得會賺錢。」她失笑說,當時也不知怎捱過來的。「有時不知堅持什麼,還是要堅持的,不然太sad了。」